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何晓婷
“我一直被说‘魔改’。”
近日，编剧秦雯亮相浙江工商大学第二届文学周，与李冯、石一枫、哲贵等作家、编剧，围绕“影视中的文学时刻，文学中的影视时刻”、“这些地域为什么会成为‘时代宠儿’”分别展开了两场对谈。谈及自己的改编经历时，秦雯调侃自己是被观众一路骂过来的，这份直白，一下子把场上的学生逗笑了。
秦雯，改编了《我的前半生》《流金岁月》《繁花》等现象级剧集，将发生在上海的故事讲得有滋有味，一次次制造了热门话题。
“对流量主演的电视剧有何看法”
“如何看待双男主题材的火热？为什么有些男性导演、编剧对兄弟情的刻画更加深刻？”
提问环节，学生们热烈地向秦雯抛出一个个疑问，秦雯总能幽默又直中要害地给予回答，“好的人物关系可以超越性别。”对谈结束后，一众学生也围住了秦雯，与她交流、合影。
好看的冲突怎么写？和导演王家卫、沈严、张晓波的合作给秦雯创作带来了哪些影响？秦雯和潮新闻记者讲述了自己的创作。
改编需要考虑商业价值
去年，秦雯凭电视剧《繁花》第二次获得了白玉兰奖最佳编剧（改编）奖——上一次是2018年，《我的前半生》。
最近，“白玉兰”公布了入围名单，由亦舒小说改编的《玫瑰的故事》获得了七项提名，秦雯也送上祝福。
亦舒，近几年秦雯创作的关键词，从《我的前半生》到《流金岁月》到3个多月前杀青的浙产剧《独身女人》，秦雯改编了三次亦舒作品，与之而来的还有各种争议。
前两部作品，秦雯进行了大幅度改编，只保留了故事框架，相当于重写了个当代故事，将故事背景地从香港转移到上海。
但在秦雯看来，“魔改”是出于市场需求，文学创作可以浪漫地娓娓道来，但影视剧的商品属性更强，商业竞争更为激烈，在改编小说时，要更多地为投资方、导演、演员考虑，要满足戏剧冲突强烈性和长度上需求，主演的选择与适配和以及配角的丰富度，甚至还有热开场效应以求尽快用精彩的剧情抓住观众等等多重考量。
《独身女人》海报
亦舒的小说，几万字的体量难以改编为 30 、40 集的长篇剧集，就需要加入故事线索，也就影响了整个人物和剧情布局。再比如当小说中没有绝对男主的时候，就需要根据策划考量强调男主角色。
“小说像是一块布料，你很喜欢这块布的手感、面料、花纹，所以拿来做衣服，编剧拿到小说后要考虑的不是魔改的质疑，而是如何把这块布料裁剪成一件好看好卖的衣服。”秦雯说。
好看的冲突
现场，有学生提问如何看待当下商业电影存在媚俗的现状时，秦雯笑了，“那要看你怎么理解媚俗这个词了，大家也说我狗血，但它卖呀！”
秦雯从不排斥观众的“狗血”质疑，“如果戏剧冲突的俗名叫狗血，那么这是我想要的。”
今年2月，参加完首届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大会后，她在微博自黑：“会上说到谁更狗血，星文老师剑指袁子弹，袁子弹谦让给了我，强情节，强冲突，符合人物关系逻辑，就是好抓马。”
秦雯认为，电视剧要吸引观众，就需要强情节和冲突剧情，从商业角度考量，做影视剧就像造房，编剧作为流水线上的一环，把房子卖出去才算成功，“如果拍了这部戏要让投资人亏钱，演员也拿不到奖，让导演被观众骂，我为什么要拍这部戏呢？不要把商业和艺术完全分开，我们可以又挣钱，又有所表达。”
编剧要做的是，写好看的冲突，在冲突中体现人物特点：人物是真实的，有逻辑的，打动人的。
秦雯
冲突不一定要靠事件堆砌，而是可以通过一件小事、小道具引发多层反转，比如《繁花》中的一对珍珠耳环，引发了人物关系的多次变化：耳环进价是260元，菱红翻了10倍以2600元的价格卖给好姐妹玲子，玲子又讹了宝总26000，宝总将耳环送给汪小姐，汪小姐因同事梅萍举报她接受这副珍珠耳环被组织部调查，从而被下放工厂，夜东京小队也因为耳环的事大吵一架，一下子，人物性格立住了。
《繁花》海报
秦雯对人物的构造灵感常常源于阅读。
生活中，比起追剧秦雯更爱看书，秦雯的阅读很广，看悬疑推理，看哲学，也看命理……
她说看书不能太功利化，在合适的时候，阅读自然会回馈给你，她也建议创作者们回归经典阅读寻找新的创作启发：“现在我们的快餐阅读太多了，以至于我们能够想到的矛盾冲突都是快餐式的，很重复，大家都看一样的东西，但经典文学里有很多很好的故事是可以拿来做人物原型和关系。”
和大导们的合作
2005年，秦雯第一次和沈严导演合作，参与《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》的剧本工作。
从没怎么写过戏的编剧，再到写了几部电视剧的编剧，之后，两人又相继合作了《我的前半生》《流金岁月》，一次次制造都市剧爆款，“沈严导演天赋异禀，很轻松就能找到每场戏每集戏的重点，并且能很流畅很准确地通过画面节奏表达出来。我们上学时候老师说有人废寝忘食突破难关，但对少数人来说，这个难关从来都没存在过，沈严导演就是这个少数人。”
如果说和沈严的合作是比较轻松的，那么后来与王家卫合作则有点“虐”，《繁花》写过的剧本有一百多万字，改了不知道多少遍，但秦雯也有了更多突破：从一个大概知道怎么写电视剧的编剧，变成知道自己还有很多种可能性的编剧。
做完《繁花》后，秦雯把更多可能用在了《独身女人》的改编。
谈起和导演张晓波的合作，秦雯用了一句“感动”。
在她制片人思维式地为了省钱规避了一些大场景时，张晓波导演“不乐意”了：“为什么不写？戏要好看就少不了大场面，该花的钱不能省。”
《独身女人》开机后，秦雯又把剧本改了一遍，在边拍边修改的过程中，秦雯会告诉剧组哪些场次是可以拍的。
导演张晓波也给予了秦雯足够信任，“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，但在整个过程中，张晓波导演一直没有催过我，这份信任很珍贵，老朋友新丽也给了我们足够的支持和包容，让我在一定范围内按照自己想要的形式做东西，这在今天的行业里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。”
3个月前杀青的《独身女人》，讲述了经济独立、思想成熟的独身女性林展翘的故事。秦雯透露，相比《我的前半生》《流金岁月》，《独身女人》的节奏更快，矛盾冲突更强烈，展示了新型男女关系：“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成长、得到、失去。”
《独身女人》海报
行业热点Q&A
潮新闻：在长剧创作短剧化的趋势下，现在现实主义题材的狗血度也再度升级，很多剧集创作为了热搜KPI忽略逻辑，人物标签化，出圈的只有抖音小视频，您是怎么看待这一现象的？
秦雯：我觉得观众其实是很高级的，他们完全知道什么剧是不好的，我们不能仅仅以热搜的数量来评判一个剧的好坏。抖音短视频是一种将剧集传递给观众的方式，观众是不是因为这些内容回过头再来看你的剧，会不会把这个剧追完，是不是对你的人物会产生共鸣，这个是后续我们需要去追求的。
潮新闻：导演汪俊在接受采访时说到，都市剧创作已经进入了瓶颈，很难找到新的热点，绕不开婚姻、亲子、教育、养老等问题，作为一名擅长写都市的编剧，您认为都市剧创作还可以从哪些方向突围？
秦雯：其实不一定是都市剧，现在的悬疑剧、仙侠剧也一样，但创作本身不应该去重复那些已经走过的路。我觉得不管是什么剧，要跟自己以前做的不一样，我也许没办法说每次都说我一定做得更好，但我至少要去尝试一些不一样的东西。
都市剧的好处是，它有很多行业是没有拍的，我们还可以参与到不同的行业中，去寻找应该有的矛盾冲突。
秦雯
潮新闻：您多次提到了影视剧的商业属性，当下很多影视剧靠噱头获得了流量，很多高口碑作品播放量不高，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？
秦雯：接受这种现象的存在。
我觉得市场需要不同的东西，作为有经验的制片人和有经验的团队，在制作这样产品的时候，一定会去计算投入和产出的比例。有的追求投入产出比，有的可能追求的是其他东西，各有各的追求，我们也希望市场上能有不同的东西，就像你去买包、买衣服，贵的它不一定卖得好，但贵有贵的道理，有的可能赚很多钱，但它也许是比较便宜普通的东西，不同的产品我们市场都会需要。
潮新闻：现在大家经常讨论，说长剧到了最难的时候，很多观众不看长剧了，您认为长剧的出路在哪里？作为编剧面临着怎样的困境？
秦雯：短剧不好看，也一样没人看。其实还是质量的问题，一个故事讲得好不好的问题。
其实现在全世界的电视剧都一样，美剧、韩剧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多好看的剧了，它不是一个长短的问题，而是如果讲什么故事都讲得差不多了，那就应该研究怎么讲故事了。
（图片由秦雯提供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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